【秀哀】《房间》④
皮鞋与地面发出的声响带着一种与生俱来般的压迫感，Cognac觉得自己是个倒霉孩子，躲在角落可能只是方便找个地缝钻进去。
Cognac对上了Gin的目光，抬起手在嘴边做了个拉上拉链的动作。虽然她平时话多，但是不该说的她发誓自己一个字都不说。她可不想被人剪掉舌头什么的，想想都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了。
那个行李箱看上去比之前沉重了许多，里面装着……
“Vodka，处理一下。”
“是。”
Gin拖着行李箱缓缓离开。尸体总是有种更沉重的感觉，而里装着的家伙本身就很难塞进去。真麻烦不是吗，Gin摩挲着自己的指尖，骨骼和血肉的残留质感令人作呕。
Cognac靠在墙角，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小一点，“呃，不是处理我对吧？”
“……是的。”
“辛苦了，我先走了。”Cognac拔腿就跑，离开这个弥漫着血腥味的地方。不知道跑了多久，常在实验室里一动不动坐上一整天的家伙已经跑不动了。
靠近身体的手机发出嗡鸣。
Cognac坐在台阶上大喘气，努力维持着平静，“喂？”
“晴子小姐，来酒吧喝酒吗？”
“哇，你们半夜三更的还在酒吧喝酒？我刚工作完诶。年轻人真有活力。”Cognac尽量正常地回应着对方。虽然不喜欢Camus，但刚刚还在交谈的人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就变成了一具无名尸体还是让她感到不切实际的梦幻。
“今天是中田先生的生日嘛，压榨了这么多天的劳动力看我不喝穷他。”
“哈哈，那大概是不可能的事情。”Cognac站起身伸出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把地址发给我吧，我马上到。不过就喝一杯。”
“好啊，我们等你。”
他们没有在这里等到应该出现的人。这里只有一个行李箱，散发着所有人都明白的气息。
在场所有人都做好了死亡的觉悟，但宛如物品一样摆放在行李箱里的人让他们的内心很沉重。听说悲伤至极的时候人会麻木，连眼泪都不会落下。他们把他带回了公安局，这个他工作了半生的地方。
尸检结果表明他的死因是子弹自上而下贯穿了心脏，除此之外没有受到什么折磨。关节处的断裂只是为了塞进行李箱里，是死后进行的。
明亮的灯光无法照亮公安们的内心，但作为出生入死的同事，他们会好好安顿他的家人，为她们照亮往后余生的道路。
每次进行危险的任务之前他们都会写下遗书，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同样的信封越来越薄，无法诉诸于笔尖的话越来越多，他究竟还留下了什么可以传递感情的东西，足矣安慰家人的余生呢。
他们整理着他的遗物。只能装满一个小小纸箱的遗物……房间里气氛低迷，面对同事的死亡或许不算艰难，可是，谁去传达这个消息？
他们如何面对真正悲痛欲绝的人。
深夜的公墓里又草草地竖起了一块新的墓碑，没有相片，没有性别，也没有姓名。不记录他何时来到人世，只铭记他何时匆匆离去。
无人拜访的墓碑下总是埋葬着数不清的秘密。守墓人苍老的指腹抚摸着崭新的墓碑，无论这下面是谁，一路走好吧。
Cognac打开车窗，让微凉的风吹在脸上。她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些酸，但不足以让眼泪落下。死亡真的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可生活啊，也不太喜欢大家沉溺于悲伤。
结束了吗？
新的早晨又到来了。
Cognac带着浅浅的醉意赶到了公司里，矮了她一个多脑袋的身影拼命地从她面前跑过。
Sherry？年轻人确实更有活力。Cognac靠在墙边发呆，和陆陆续续进入办公室工作的同事问好。她在想这个甚至还没进正经实验室里逛一逛的小姑娘以后能给这里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宫野志保焦急地想要打开门，期间门禁卡还掉在了地上一次。输入密码，错误。她抿了抿唇，因为紧张而颤抖的手指却依旧不听话。
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今天早晨出现在公寓楼下的人是Gin。他的眼神里满是探究和怀疑。好像她惹了什么麻烦，但出于个人的理智又清醒地明白她什么都没做。
“对不起。”宫野志保深呼吸了一口气，“你还好吗？”
“不算太糟。”赤井秀一靠在办公桌上睡了几个小时，在以往的工作里这样安逸的休息时间十分珍贵。
“真的对不起，”宫野志保知道那是他天生就有的黑眼圈，可这真的让他看上去格外憔悴，“我太累了，就睡着了。”
可笑的谎言。
宫野志保唾弃自己谎话连篇的模样，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和对方倾诉真相。毕竟连她自己也不明白组织是什么，面对这一切她只有空洞的思想，没有任何证据。
“你看上去睡得不太好。”赤井秀一抬起了手。
宫野志保看着他的手，一点点地靠近。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缩了缩脖子。如果他生气了她也是能理解的，毕竟打了那么多电话她也没有接。一个人待在办公室里一整个晚上，就算不辛苦也不会多么舒服。
赤井秀一揉了揉对方毛茸茸的脑袋。柔软的卷发，像是妹妹一样。看得出来她来得很匆忙，连外套的领口都不像平时那样仔细地整理过。他明白他对宫野志保渐渐生出了许多工作要求之外的恻隐之心。
这是危险的、不合格的，违背了职业素养的行为。但是他没有办法，他从未设想过组织里会有一个孩子。孩子是一种无力摆脱现状，无法独立生存的存在。
他感到手下紧绷轻颤的人突然放松下来，看到她悄悄地睁开眼睛，微微抬高目光茫然地看着他。终于有点像个小孩子了。
短暂的对视之后宫野志保有点尴尬，僵硬地往旁边挪了几步把自己从对方温热的掌心下解脱出来。
她急需一个话题来缓解气氛。
“我今天能请假吗？”
“不能。”宫野志保反驳得很快，她担心了一整个晚上所以现在根本不敢让他离开她的身边。哪怕她其实没有保护任何人的能力。
“为什么？”
“因为……”宫野志保在脑海里搜刮着一切理由，“因为今天要去熟悉实验室。你要和我一起去。但是这个上午你可以休息。”
“也要和我一起。”宫野志保补充了必要条件。
“我们终于要知道自己的工作是什么了吗。”比起休息赤井秀一更在乎这一点。
“可能吧。”宫野志保点了点头，“如果我知道了我会马上告诉你的。”
赤井秀一习惯思考她说出的每一个细节。她拒绝承认“我们”，但愿意向他传递尽量多的信息。情况还算不错，她对他很友好。
太阳从东方升起慢慢偏向西边，阳光明媚但风更凉，吹得宫野志保没有办法整理好自己的思绪。实验室里恒温21℃，比室外更温暖，却也给予不了什么动人的暖意。
宫野志保看着显微镜底下碎裂的盖玻片，不得不承认自己今天完全不适合工作。老师说分心会毁掉已经完成的一切。
赤井秀一处理掉了那一份洋葱表皮细胞观察标本。他不太明白，理论上来说他们的工作与植物细胞应该没有太多关系。至少和洋葱没有任何关系。
面对疑虑，保持沉默也是好的解决办法。
失误总是难免的，宫野志保重新拿出了玻片。正规的实验室里一般不会有奇奇怪怪的东西，但是组织里有很多奇奇怪怪不怕出事的人。这里也并非最终的工作场所，大家还是放松且混乱的。她不明白生啃洋葱的魅力，但确实很方便。
用镊子在洋葱鳞片叶上撕下一小片正方形的表皮，在载玻片上的水滴里慢慢铺平展开。倾斜盖上盖玻片避免产生气泡，稀释碘液进行染色。做过无数次的操作已然成为不会出错的肌肉记忆。
观察它们。
在宫野志保过去的人生里，她无时无刻地犯着错。压碎玻片，烧裂试管，打碎烧杯……一次又一次，她总是被原谅。老师说失败和犯错都是常态，人类就是这样慢慢前进。
显微镜里的画面清晰而又精致，宫野志保想起了从前的日子。当她自以为悄悄溜进老师的“实验室”里，踩在小矮凳上踮起脚尖试图观察显微镜里的东西时她就明白，她热爱她从今往后将要学习的一切。
她要看世界如何运行，要看时光如何存在。要触碰生命的真谛，了解身边的一切。她可能会迷路，但总会回来。
她感到平静。
宫野志保轻轻地呼出一口气，不自觉地露出了微笑。
洋葱表皮细胞很好看吗？赤井秀一不这么觉得。她在为了什么感到平静，又在为了什么感到开心，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知道。
他们本会在同一所大学毕业，曾经错位的时光将在这里悄悄重合。如果不是父亲的失踪，赤井秀一也不会选择一意孤行地加入FBI，他觉得自己也会为了这里的一切兴奋到疯狂。
组织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遗憾吗？赤井秀一看着显微镜里失焦的洋葱表皮细胞切片，他已经没有办法为了这些精妙的生物产生任何情绪。
玻片碎裂的声音让宫野志保抬起头看向了身旁，两个人甚至还没来得及对视就挨批了。
Cognac的心情很糟，无论是昨晚的酒吧夜会里的闲言碎语还是Camus的死亡，亦或者十几年来毫无进展的实验。她可真是看不下去了，这群拿着代号的人怎么能没用成这样。
“买玻片的钱不是钱吗？买洋葱的钱不是钱吗？一个两个的要气死谁。”Cognac伸手就给他们每人的脑袋上来了一下，“连个显微镜都弄不明白你们怎么不滚出去。还有，谁随便往实验室里带洋葱的？脑子进水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不清楚吗？”
“不过就是个扎堆休息的地方。你少来窝里横的这一套，这里算得上什么正经实验室吗？几块玻片而已，你发什么疯。”
“算了吧，我们的晴子小姐兢兢业业工作十几年了也没什么成果，郁闷着呢。呵，好像就她一个郁闷似的。”
“大家平起平坐多少年了，晴子你冷静一点吧。我们都很累，诸星先生昨晚被锁在办公室里没休息好，小雪莉只是个孩子，你放松，你就是太严肃了才单身那么久。”
恶心。Cognac不需要一个男人小肚鸡肠对她指指点点评论她的感情生活，也不需要一个女人阴阳怪气和她一起更年期发作。她积压了一整个晚上的情绪无处可去，这些人为什么没有一个懂得她想要的。
“老东西们要是不想工作就都滚回家喝西北风吧。”Cognac看了眼宫野志保，又警惕地注视了片刻诸星大，“你们两个今天不适合工作。回去吧，明天再这个鬼样子就别来了。”
Cognac知道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就像她一样，她今天也完全不适合工作。更何况他们一个还是孩子，另一个……姑且相信他是普通人吧。这里还有真正的普通员工，多的事情不该继续说了。
两个人被扫地出门，而宫野志保没有想过这种事情会发生。她坐着赤井秀一的顺风车一起回了公寓，如果可以好好休息一会儿应该也是不错的。
【公司上司和员工的关系不太好。果然哪里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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